雪夜/及川彻

辛莠

                                               1.如雪一般

“这些狼的嘴巴好臭。不过它们竟然也会掉毛。”莠躺在漏絮的沙发上,视野逐渐变窄,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直到最后变得看不到天花板上新溅上的血,归于软而黑的暗中陷入了永眠。

 

如果这就是死亡……但这决不是死亡啊。黑发的少年从身边飞舞的玄色羽毛中随意摘下两枚,将指尖黏附的染发剂色彩揩去。莠并不确定现下到底在发生什么,甚至他也在困惑他究竟是谁。如果说染发剂的着色能力不够,正在渐渐被时光消磨,那他背后的羽翅,胸前与臂上的烙印为什么都在消失?

 

现在都不需去考虑褪去了野良的身份是否值得,更致命的问题在于,“我”究竟是谁?记忆、记忆……少年的发色逐渐褪去,化为纯金,随即色彩与边界融为一体,似雨夜的路灯光般晕开,渐渐消去。

 

赤色的瞳仁陡然聚焦于一处,——我、我并没有消去记忆。逐渐缩小的小小光团张望了一眼四遭,试图大声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我是——”但彼岸的死灵是没办法讲出此岸的语言的。这声音更无法得到在此岸扩散的允许,浅米色的光球轻轻的唧了一声,在墨绿色的邮筒边最后跃动一次,随即是长久的静静漂浮。

 

黑色的羽毛已全然散去,时间的流逝快慢在此时亦完全丧失了意义。不过是春去秋来,不过是寒来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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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小小的,在深青色的浓厚黑云间翻飞飘舞,但这些微微的细雪在漫大无边的天穹中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天空的暮色一动不动,雕塑般的木然肃立于阴暗之间,它了无声息地看着眼前的雪,似笑非笑间像是在嗤语:你居然会想要分割开我粘稠的墨色?这些桐絮般的飞雪被橘色的路灯照得透亮,它们无声地做着毫无意义的辩驳,在藏蓝色的冬夜里笼罩和庇佑了那枚小小的光球。

这冬天的夜晚如此沉寂——街上的行人早已散去,分散在各处的溶溶灯火里——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甚至连风声也消失了。这样无边的黝黑夜色,要蔓延去何时呢?雪静静地下。

疾驰的的神明和流涎滴水的蠢物在少人的冬夜里奔行、跃动,带出气流,扰乱了原本的风的形状。腥臭味和噩梦的源头不断螣移,以一种和他庞大体型不相称的灵敏死死咬住前方的小点,距离不但没有被拉开,甚至越发近了。他们的足音很轻,怪物的耐心也始终充沛,它耐心的跟着、跟着前面的小点,并没有发声嘶吼,引来同伴分食猎物的打算。

被卷入超自然事件的半妖刘海已经被汗水濡湿,自己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没有武器,继续跑下去的下场也只会是被吃掉……必须乘着现在还有力气做生死一搏了。

该死,这种关头……

没办法了,就选他吧!

男子深蓝色的运动服前襟没有拉紧,领口在骤然停下奔跑的时刻受风一激,臌胀成一个饱满的茧,而一些玄奇又少人听闻的咒言自破裂的茧边吐露,散逸入此刻凌冽的夜风当中。他在风雪中立稳身子,站在交通信号灯的上方神情肃穆的望向苍穹,又望向眼前的光团,并指虚点,似在勾勒什么。

“给予无处可去、无法逝去的你归去之地。

吾名夜斗,获持讳名、止于此地。假名命汝,为吾仆从。

从此尊名,其皿以音。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名为雪、器为雪——来吧雪器!”

那些不堪的记忆雪花一般涌入脑海,年轻的神明扬手将裸剑召入掌心,动作一滞,似乎在分享和倾听这柄利刃的心跳。

太急了,刚刚赐名就要战斗……。

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在下一刻,年轻的男子用空着的左手并指抚过剑身,最后按在手腕处,像是发泄又像是给予自己力量一般双手握持、自高处跃下,将手中的利刃狠狠挥下。

果然还是只需一击。

 

他放开了握剑的左手,轻轻的将手背笼罩在眼前,任力竭的身体向后仰倒,如黑色的大鸟般疾坠而落。日和的呼喊声陡然炸起。为什么会觉得果然呢,他在女生的尖叫声和潮水般冰冷的的记忆间隙里幽幽的想。

“夜斗——!”

还好神明不会因为从高处落下而死,我的体质问题还得依仗这位神去解决啊。日和一边想着,一边找到了身体并折回神社,看着之前斩杀了妖怪的夜斗神在手水舍边冲洗伤口。她走进前去,眼见着那些乌黑发青的伤痕像是桑拿房内泼出的水雾,很快便挥发不见了。

“这些是恙。”他抿了抿嘴唇,又舀起一瓢砭骨的水浇在了伤上。不过这几天来,也确实是多亏了她,想到这里,夜斗缓和了神情,为她解释道“这里的水可以净化恙。”

“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有收获的……”夜斗用还带着水渍的手自上到下的摩挲过剑身,随即侧过身子方便她的观看。

“这就是神器啊,好漂亮。与其说是剑……更像是一把裸刀。”

“嗯……”夜斗沉吟了片刻,一边擦去手上的水痕,一边缓缓开口“他的名字是雪。……唤名雪音。”

话语间原先锋锐又冷冽的长刀便在一阵光芒里幻出人形,是个穿着素白色单衣的瘦削孩子。他在寒夜里哆嗦着身子,几乎是在幻出人形后的同一时间下意识的双臂环抱、颔首缩颈,和刺骨的寒意做着苍白无力的抗争。

“我叫夜斗,是你的主人。”夜斗甩去手上的余水,将身上的外套褪了下来递去,“总之你不必再害怕了,我允许你比眷属更长久地侍奉于我。”

雪音看着递来的外衣和余光中的少女,发抖的动作一顿,鼻翼扇动,似乎在做着什么权衡。随后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件带着温度的外衣,而是推着他的手背,让他将衣服收回去。“不、这太臭了。”转而侧头避过那人扭曲的脸,看着四周的积雪,几乎是陈述似的着急切征询,“我想进去屋内避避寒……你家在哪?”

“你这家伙……那可是我充满灵魂的唯一的外套啊……”年轻的神明很受打击的站在风中,状似癫狂。

“不,不如说槽点太多了吧!只有一件外套你是有多穷……该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家啊!你家里就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给我御寒吗,神主大人?!”

在新晋神器前备受打击的夜斗试图用日和的例子佐证自己作为神明混的还是不错的,结果却在口不择言的大话中同时打破了一歧小姐对这位不靠谱神明怀有的最后一丝尊重。

“什、什么!我可没有叫你夜斗大人吧。你连夜斗先生都不值得让我喊了。从今往后你别想让我加任何敬语了,夜斗!”

“我说到底能不能走了啊,我快要冻死了!”

就是在这样吵吵闹闹又疯狂发着抖的冬夜里,他们三个人就此相遇了。

脸上愈发挂不住的神明连连摆手,带着新来的小鬼匆匆告别了日和,一路往最近的垃圾回收站奔去,然后他一马当先的钻进织物区,在那些五花八门的衣服里揪出一些奇怪的印花文化衫。“看,这不是很适合你吗?”

“喂……认真的吗你?只有这些回收垃圾里的衣服……款式有多土先不说,消毒过吗?”

“你这也……你也太穷了吧!”

一枪、两枪,夜斗感觉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从口径来看都不是箭矢了,那得是标枪……他转过头来,内心发虚的率先发难。“别这么多废话了,你不穿我穿!”

“阿嚏——”雪音正欲反唇相讥,鼻头一酸,一个喷嚏就陡然冲了出来,打过之后的脑子酸酸胀胀的,一时便失去了反驳的欲望,反而垂下头,解开衣领,一边摩挲着领口的赐字,一边低声自问起来。

“奇怪啊……为什么还会觉得冷,也会打喷嚏。明明我已经死了。”

站在远处找毛衣的神明似乎顿了一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地继续埋头寻找。然后张开衣服就往雪音这边靠,试图直接往他身上套。“看看这个。嘛,明明是个小鬼却怎么喜欢中老年社畜喜欢的衣服嘛……这件卫衣保存的品相很好嘛,还加了绒。啊,还有这件黑色的毛衣,是不是看起来也很不错!”

……总觉得越来越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了。雪音打掉他想要直接靠过来的手,在夜斗真的哭出来之前接过被挑出的衣服,触感确实还不错,不算很脏、也不算很花哨……他叹了口气,望了眼天空,无奈的开始脱换衣物。

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也确实算是这里这么多杂物里的最佳选择了。

 

生活便这么似缓实疾的向前推进。作为神器和神灵,也要求职(刷牛皮癣小广告)、工作(找猫找钥匙)、谋求三餐一宿(让日和请客和睡神社)。

有时候雪音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难免不太真实。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会冷,会怕黑,会饿。这时候只有“无论吃多少也不会觉得饱”这一点才会提醒他,哦,我确实死了。

哦,还有一点,戴帽子的少年瞥了一眼身旁走着的人。这种居无定所露宿野外三餐不定还会有职场性骚扰(公园太冷所以半夜爬过来八爪鱼似的就要袭胸)的家伙居然是自己的主人……如果我还活着,怎么也不会选择为这种人工作啊。想到这里,他又无奈的扫了一眼。

电话响了。夜斗打了个响指,侧头望过去看他的新神器。两个人的目光正好碰到一起,两个人都飞快的将视线移开,夜斗清了清嗓子,伸手拍着雪音的肩膀,然后拉住他的手腕接通了电话,

“雪音,来工作了!好像是个学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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